中国企业出海新趋势

中国企业的出海主力正在发生巨大变化：从大规模企业到其他规模企业、从成熟企业到新创立的企业、从外贸企业到其他行业企业，纷纷扬帆远航，开辟海外市场。

出海不仅仅是大型企业或行业领先者的战略目标，更成为不同规模企业的共同追求。截至2023年8月，我国分别有29.5%的大型企业、39.4%的中型企业和28.9%的小型企业实施出海战略或已有布局海外市场的计划出海也不仅仅是在国内市场深耕多年的成熟企业的选择，越来越多的新生代企业家在企业创立不久后便勇闯海外市场，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相比腾讯在成立7年后和阿里巴巴在成立11年后才开始拓展海外业务，字节跳动成立3年便启动了全球化战略；游戏行业的莉莉丝、消费电子领域的Insta 360、茶饮新秀霸王茶姬等企业，更是在成立仅2年后，便开启了海外探索之旅。新时代下，这些企业自成立之初就将目光投向全球市场，力求成为全球化企业。

出海更不仅仅是贸易企业的专属，越来越多来自互联网、高科技、制造、消费、服务、文化等领域的企业加入出海阵营，在海外市场展现出新的活力。在互联网行业，字节跳动、拼多多、SHEIN等企业将业务拓展到海外，为广大海外用户提供电子商务、社交媒体等多样化服务；在高科技行业，华为、中兴通讯等企业在全球5G（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网络建设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医疗健康行业，恒瑞医药、诺诚健华等创新药企业持续将研发成果推向全球市场；在消费行业，蜜雪冰城、瑞幸咖啡等企业在全球市场掀起新的消费浪潮；在服务行业，蚂蚁金服、携程等企业在海外市场日益活跃。尤其值得指出的是，文化行业同样成为中国企业出海的一大亮点，米哈游、莉莉丝、泡泡玛特、名创优品等企业的文化产品，在欧美、东南亚等地广受欢迎，成为当地潮流文化的新符号。

以服装、家具、家电等为代表的“老三样”，曾是劳动密集型传统企业对外出口的支柱。如今，以电动载人汽车、锂电池和太阳能电池为代表的“新三样”，已成为技术密集型新兴行业企业出海投资的新引擎。“老三样”向“新三样”的转变，标志着中国企业正逐渐从劳动密集型出海转向技术密集型出海，中国企业的出海格局正经历着深刻的变化与升级。

从出海商品种类占比上看，技术密集型产业的产品出口占比持续提升，而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产品出口占比进一步下滑。按照国际贸易标准分类（SITC），我国有机化学、无机化学、塑料、特种工业专用设备、通用工业机械设备及零件、陆路车辆等技术密集型产业的产品出口占比呈增长趋势，其中陆路车辆占比提升最为明显；而纺织制成品、服装及衣着附件、鞋靴，家具及其零件，办公用机械及自动数据处理设备，电信及声音的录制或重放装置及设备等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产品出口占比明显下滑（见图1-1）。

从中国出海企业的行业分布来看，技术密集型企业出海也已成为主流。从图1-2中可以看出，信息技术、先进制造、医疗健康三大行业的出海企业占比位居前列。

我国出海企业的市场选择，正逐渐从传统的成熟经济体转向更具发展潜力的新兴经济体。

过去，我国企业出海的主要方向集中于美国、欧洲、日本等发达市场，这些地区凭借强大的经济实力、庞大的市场规模以及较高的消费能力和购买力，为我国企业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然而，随着这些成熟经济体市场环境恶化、竞争加剧，我国企业面临的压力逐渐增大，发展势头明显受阻。

与此同时，东南亚、南亚、中东、非洲、拉美等地区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崛起，为我国出海企业提供了新的机遇。这些新兴市场经济体拥有相对宽松的政策环境、广阔的市场空间、巨大的发展潜力以及较高的投资回报率。在此背景下，我国企业开始加大对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投资和布局，以期在出海竞争中找到更好的机会。

从出口额来看，我国对美国的出口额从2018年约占20%下滑到2024年5月约占15%；目的地为欧盟的出口额占比也呈现下降趋势，从2018年中17%下滑到2024年中约15%。相比之下，我国企业出口东盟等新兴市场的份额持续上涨，从2013年占比不足10%增长至2024年中15%以上（见图1-3）。

在新兴市场中，东南亚地区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丰富的自然资源、庞大的市场潜力以及一系列优惠政策成为中国企业出海的重要目标市场。

近年来，锂电池企业不断加大在东南亚地区的投资布局。2024年，欣旺达宣布拟投资约20亿元在越南建立消费类锂电池工厂；恩捷股份宣布在马来西亚投资约20亿元，建设锂电池隔离膜项目；尚太科技宣布拟在马来西亚投资建设年产5万吨锂离子电池负极材料的项目，初步计划总投资约1.54亿美元（约11亿元人民币）。

除了锂电池行业，其他行业（如汽车制造、消费电子等）的企业也纷纷走向东南亚市场。比亚迪宣布在泰国建立电动汽车生产基地，总投资数十亿美元；传音、小米、OPPO等手机制造商在东南亚市场布局，提供智能手机和相关电子产品；青山控股集团在印度尼西亚投资建设了全球产业链最全的不锈钢生产基地；魏桥创业集团在印度尼西亚投资建设了东南亚最大的冶炼级氧化铝厂。这些企业在东南亚市场的集聚效应，将吸引越来越多中国企业出海落户当地。

中东地区也正成为中国出海企业新的目的地。2024年，晶科能源计划与沙特阿拉伯王国公共投资基金（PIF）成立合资公司，建设年产能10吉瓦（GW）的高效光伏电池及组件项目，总投资约36.93亿沙特里亚尔（约72亿元人民币），是迄今为止晶科能源最大的海外投资项目。TCL中环计划与Vision Industries Company成立合资公司，共同在沙特建设年产能20GW的光伏晶体晶片项目，这将成为其目前在海外最大规模的晶体晶片项目，总投资预计为20.8亿美元（约152亿元人民币）。工程机械、化工、能源等行业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中东市场，寻求新的发展机会。三一重工计划在沙特建立建筑机械和设备生产基地；万华化学集团拟在中东地区投资布局石化产业；中石化、中石油在中东地区开展了油气田开发项目。随着中东市场的潜力不断被挖掘，预计未来将有更多中国企业进入这里。

中国企业出海之初主要依赖贸易出口，利用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和成本优势，向世界输出中国产品。此后，一些中国企业开始探索通过投资并购的方式进入海外市场，迅速抢占市场份额的同时，获取渠道资源、技术专利等关键资产，降低海外市场的进入壁垒，缩短海外市场的探索期，加速出海进程。

如今，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意识到单纯依赖出口贸易和并购出海存在局限性，它们开始积极探索多元化的出海路径。投资自建和技术授权等成为中国出海企业的重要选择。

2017年，我国企业通过投资并购出海的规模，约是通过投资自建出海规模的3倍。2018年以后，我国企业海外投资并购的规模快速下滑，投资自建的规模持续上涨。2022年，海外投资自建的规模约为投资并购的7倍，投资自建已成为我国企业主要的出海路径选择。

自2015年起，晶科能源通过投资自建的方式，相继在马来西亚、美国和越南设立了海外生产基地。目前它共建立14家全球工厂，形成了强大的产能布局；建设25家物流中心，实现了全球范围内的快速响应和高效配送；在德国、法国、美国等10余个国家设立海外销售子公司，强化业务网络的同时积极收集市场反馈信息，为产品策略调整提供了有力支撑。它还在全球设立了35家服务中心，为客户提供售前咨询、售中技术支持和售后维护等全方位服务，确保客户在使用过程中能够享受到专业、及时和贴心的服务体验。通过大规模投资自建，晶科能源在海外市场基本形成了生产、物流、服务、销售等环节的全链条布局。

除了投资自建，技术授权也成为中国不少出海企业的选择。一些中国出海企业将自己的技术使用权以及相关产品的制造权和销售权，提供给目的地国家和地区的企业并收取相关费用，以这种方式规避目的地国家和地区的贸易保护壁垒，降低不确定条件下的重资产投入风险，进而获取海外市场收入。

技术授权是我国创新药企业常用的出海策略。比如，沃森生物与摩洛哥MarocVax Sarl公司以技术授权的方式，推动13价肺炎球菌多糖结合疫苗（PCV13）在摩洛哥的成品进口、分销和销售；诺诚健华将自己的创新药授权给美国相关合作方，以获取更大的海外收入。

除了创新药领域，新能源汽车企业也纷纷开启技术授权的出海道路。零跑汽车创始人朱江明曾公开表示，“零跑不仅是整车制造商，还是核心技术输出公司”。零跑与欧洲车企巨头Stellantis集团共同投资成立零跑国际，通过这种形式，Stellantis获得了零跑在智能驾驶、智能座舱及三电系统领域的技术许可。相应地，零跑则可以借助Stellantis在欧洲广泛的销售网络来扩大销售规模。

与之类似，宁德时代、亿纬锂能等动力电池厂商也纷纷探索技术授权出海，在规避贸易壁垒的同时，降低重资产进入海外市场的风险。2023年，亿纬锂能在美国与戴姆勒卡车、帕卡及康明斯合资建立电池工厂，亿纬锂能仅持有合资工厂10%的股权，其余3家投资方各持股30%。合资工厂从亿纬锂能获得电池产品生产制造和销售许可，并按约定支付授权许可费，其生产的电池主要在北美向合资方销售。通过这种合作模式，亿纬锂能与合作伙伴能够共享资源、技术和市场，从而实现全球化发展。

改革开放至今，中国企业的出海策略实现了质的飞跃，越来越多的出海企业意识到，要想在海外市场立足扎根，必须从产品“走出去”转变为体系“走进去”，从注重短期盈利转变为坚持长期经营，从“牧民”心态转变为“农民”心态，开展本土化经营，精耕细作，深度融入当地市场。

美的集团的出海历程就是这一转变的缩影。起初，美的集团的出海策略是以产品代加工为主。美的凭借自身在生产制造方面的优势，为美国通用电气公司（GE）、松下等外国企业代工生产家电产品。虽然这种模式让美的迅速打开了海外市场，但利润空间有限，且对品牌影响力的提升作用不大。后来，美的集团逐渐认识到要想在海外市场立足，必须实现品牌国际化，于是开始从产品“走出去”转变为品牌“走进去”，注重在全球范围内建立自己的销售网络和品牌形象。如今，美的集团的出海策略已升级为全产业链的全球化布局，不仅将产品、品牌输出到海外，还对研发、制造、销售、服务等多个环节进行全球化布局。在研发方面，美的在全球11个国家设立了33个研究中心；在生产方面，美的在意大利、泰国、越南、埃及等12个国家建立了22个海外生产基地；在营销方面，美的持续推动海外市场的直接面向消费者（DTC）布局，借助展厅、门店等方式直面消费者，为他们提供更直接的体验。与此同时，美的还加大招募海外本土员工和销售人员，在当地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2024年上半年，美的集团的海外员工已经超过3.5万人，海外业务收入占比超过40%，海外业务增速超过国内业务，美的在海外市场的整体布局进一步成熟。

（本文摘编自王勇著《出海破浪》第一章。中信出版集团2025年6月出版。版权归作者及本书所有，转载请务必注明作者及作品出处。）